五、廣島原爆下的對局


 


昭和14年(1939年),本因坊戰成為第一個頭銜賽而問世。所謂本因坊戰,實際上是一種簡稱,最初的正式名稱是「本因坊名跡爭奪全日本職業棋士選手


權戰」。當年,本因坊秀哉名人對於本因坊家傳宗接代的大業究竟是怎樣考慮的,人們至今也不知道謎底為何。但有一點是很清楚的:是秀哉名人毅然決然讓破落的本因坊家「在自己這一代廢絕」。鑑於本因坊是一個源遠流長、最富傳統的「王室爵位」,所以,秀哉名人決定舉行選手權賽,讓獲得優勝的人來繼承本因坊這個崇高稱號,以這種方式來讓這一古老爵位得以傳承下去。


 


對於整個棋界來說,這當然是一件劃時代的大事。第一,本因坊是最早產生的頭銜賽,而且是當年規模最大的棋戰。第二,不論段位高低,一律以分先來下。人們都知道在此之前,不論什麼比賽,都是根據段位的高低來決定局差,比如差一段則以先相先對弈,差兩段就要以讓先對弈了。在舊棋界,這是個一成不變的原則。因此,本因坊戰那種拋棄段位、一律分先對弈的規則無疑是劃時代的新事物。第三,本因坊戰採用貼目的比賽規則。本因坊戰的初期也曾是不貼目的,這是由於主張「貼目棋不是棋」的加藤信、小野田千代太郎等頗有勢力的棋士們極力反對的結果。不過,他們的反對畢竟非常短暫,沒多久就全部改成貼目比賽。


 


本因坊戰對棋士們來說是最高的奮鬥目標。在這以前,升段大賽上取得好成績曾是棋士們的第一目標。到後來,本因坊戰也成為與升段大賽同樣重要的棋賽了。


 


本因坊戰第1期、第2期的比賽方法非常複雜。由於考慮到誰在這一棋戰中獲勝成為「選手權者」,誰就能被推選為本因坊而躍居棋壇之首,因此在賽程安排上非常慎重,並且還定下了每兩年舉辦1期的規則。


 


這樣一來,第1期本因坊的桂冠由誰摘取?整個棋界都密切注視著比賽的進展。而且,當時多數人都抱著這樣的猜想:優勝者大概是木谷或吳清源吧?誰知大家的猜想全部落空,最後是加藤信七段與關山利一六段勝率相同而並列第1名。根據棋戰規定,兩人還要再下六局賽。結果,那六局棋又出現了33戰平的戲劇性場面。這樣一來,只好根據「預選賽成績高者為優勝」的規定宣布關山為優勝者。「本因坊利仙」就這樣誕生了。


 


那時,橋本曾遇到吳清源和關山,但還未殺過癮就敗下陣去。


 


2期本因坊戰中,橋本最初遇到一些小挫折,但後來輕而易舉地連闖數關,終與闖入了最後的循環賽圈。這個循環圈由木谷八段,加藤信七段、篠原六段和橋本四人組成。當時,橋本已升為七段。


 


橋本先勝篠原,再克加藤信,最後一戰與本谷爭奪挑戰權,此局如前所述是橋本執白勝了3目半。


 


昭和18年(1943年)5月,橋本向關山本因坊挑戰的第一局打響了第一砲,橋本執黑先行獲中盤勝,第2局弈至中途時關山突然病倒,致使比賽無法繼續進行,橋本遂成為第二期本因坊,自取名號為「本因坊昭宇」。


 


由於橋本是在關山病倒的情況下登上本因坊寶座的,所以總感到贏得不大踏實。他原打算在關山競技狀態良好的時候堂堂正正地經過五局較量來奪得本因坊桂冠。因此,橋本曾說:「從病人手裡奪走本因坊,其滋味真不好受。」


 


關山因病提出棄權,橋本榮獲本因坊這個決定剛一宣布,梶原武雄就突然提出向橋本挑戰:「我想替師出征!如果我勝了,希望那五局棋等我老師病好了再下。」梶原是關山的內弟子,當時年僅21歲,身為四段。昔日他那血氣方剛的性格至今仍傳為佳話。


 


橋本繼承了本因坊位之後,與梶原那種武俠傳奇似的挑戰截然不同的是木谷實的正式挑戰。原來規則中有這樣一條:在挑戰者決賽戰中獲得第二名者在本因坊就位之後的6個月內可以申請向新本因坊挑戰,木谷正是按照這條規定,通過日本棋院正式下了戰書。


 


橋本歷來把這些盤外的瑣事全部委託給瀨 越 老師定奪。當時瀨越表情嚴肅地說:「有必要聽取一下第三者的意見。」並勸他去和青木一男先生及政友會的議員中島守利等人商量。即使有可以挑戰的規定,那也不過是一紙空文而已,對局的費用等關鍵性問題沒作任何規定。青木一男先生抓住這個問題說:「你就說可以接受挑戰,但要拿出10萬日元來作對局費!」當橋本把這個意思轉達給中島守 利 先生後,中島說:「10萬日元實在有點過份了,改為5萬日元怎麼樣?」


 


說說容易,但這筆錢到底如何籌措呢?作為本因坊的贊助者,每日新聞社因沒有這筆開支而只好讓木谷本人來想辦法,5萬日圓還只是橋本索取的那部分,作為挑戰者的木谷並不是一點也不想得到。因此,為了這筆巨款與《每日新聞》的高石真五郎會長商談之後,挑戰最終還是擱淺。


 


後來橋本說:「最初要求支付5萬日圓時,我決不是想要把錢吞入自己的腰包。我早說過,打算把錢全部捐獻給軍隊,只要我把錢捐獻給軍隊,木谷也沒有理由將這筆對局費據為己有。但由於上述的原因,我的承諾也只得付之東流。」


 


正當橋本手忙腳亂之時,六歲的長女不幸夭折。舉行本因坊就位儀式那天,家裡同時舉行了葬禮。


 


另外,戰爭形勢日趨惡化。那年2月,日軍在太平洋戰場上節節敗退。4月,山本五十六海軍上將戰死。東京從前一年的4月開始遭受美軍空襲,各種物資奇缺更是不言而喻。


 


東京對於棋士來說雖然是高手薈萃之地,但要離開東京既不方便,又極危險。就在這種戰況惡化、下棋已越發困難的時局之中,女兒的夭折對橋本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橋本打算不久就離開東京,於是將位於西萩漥的房產賣掉,疏散到老家寶塚去了。當時,幸虧貨車多少還比較空,行李終於全部送走,若再稍微拖延,別說托運,就連人都擠不上車。此事使橋本受到了棋士們的嘖嘖稱贊:「還是橋本的計算精深!


 


疏散後,橋本遇有對局時才去東京,並在位於牛漥的公寓租借一室棲身。對局期間,這個不擅烹調的漢子只得自己開伙。橋本做飯時笨手笨腳的樣子誰見了都會可憐,但橋本硬是心甘情願,為了他的理想,數載如一日地往返於寶塚與東京之間。當年寶塚與東京之間的旅途非常艱苦,乘火車的難受滋味簡直無法形容,上車後沒座位是家常便飯,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這在既有飛機又有新幹線的今天看來,真是難以想像的艱難歷程。棋士們大部分都疏散到了外地。這是一個「超非常時期」的貧困時代,無人想學下棋,舉辦教棋的事自然絕跡,既沒有新聞棋賽,也沒有教棋費的財源,在這種困苦生活的逼迫下,某位高段棋士甚至不得不冒險去做黑市買賣。


 


比起別人,橋本可謂不幸中的幸運兒,在那樣艱苦的歲月裡,他好歹還可以自己開伙做飯,並能夠堅持著打完比賽。現將那幾年裡的重大對局選一些來報告以饗讀者。


 


昭和18年(1943年)秋,在每日新聞社舉辦的「本因坊即位紀念對局」中,橋本與藤澤庫之助弈了兩局。藤澤之所以被選作橋本的對手,是因為他在年輕棋士中銳不可擋,第一個榮升為七段。藤澤在六段時曾和吳清源下過升降十局賽。吳回顧時說:「當時,勢如破竹地升為六段的藤澤庫之助被人們稱贊為執黑無敵。


他的棋風簡樸堅實,若執黑先著,從不給白棋以可乘之機。大多數人的印象是,凡執白與藤澤六段相爭者,在尚未施展招數的情況下就會被他甩出擂臺。」(引自吳清源《以文會友》)


 


因此當時有部分的棋界人士認為,在不久的將來,藤澤(庫)可能要成為棋界的第一人。而這兩局的結果是11敗。


 


昭和18年(1943年)末到昭和19(1944年)初,中部日本新聞及另外兩社舉辦了「本因坊--吳八段三局賽」的對局。橋本雖然頭頂本因坊的桂冠,但身為七段,局差就是先相先。但橋本執黑的兩局均勝了2目,執白的一局也弈為和棋。其中執白弈和的那一局使橋本非常得意。


 


昭和20年(1945年)夏季開始的本因坊戰挑戰賽,是由岩本薰七段向橋本本因坊挑戰。由於戰火將日本棋院會館徹底焚毀(校訂者:美軍於1944年開始持續對東京大空襲),棋院只得決定暫將岩本薰的家當作臨時辦事處。實際上,棋院已經癱瘓,就連本因坊戰的贊助者每日新聞社也無力顧及圍棋方面的事情,而報紙上的圍棋專欄也早已不存在了。


 


當時,成為挑戰者的岩本住在東京,而橋本本因坊家在寶塚,橋本的老師瀨越則是住在廣島郊外的五日市。橋本本來遇事必與老師商量,但那時卻難以聯繫。隨著戰況繼續惡化,美軍的轟炸也日益頻繁,本因坊戰的挑戰賽最終能否實現誰也說不清楚。不過,瀨越不顧時局艱難,還是希望本因坊戰無論如何也要進行,並求助於擔任日本棋院廣島支部部長的藤井順三設法安排賽事。這裏引用一段橋本的回憶:


 


6月初, 從瀨越 老師那裡傳來了消息,說是挑戰賽已決定進行,讓我速去廣島。我趕到廣島後,岩本先生卻因交通阻塞未能按時到達。等了34天,仍然不見蹤影,只好隻身返回寶塚。『真是 白費了 老師的一片苦心,挑戰賽八成是下不成了。』正當我心灰意懶時,當月下旬突然接到了老師的電報。我想,這回大概能對弈了吧。於是我在警戒警報和空襲警報的狂嘯聲中終於趕到了廣島。現在一想,那可真是險些喪命的旅行,但是和上次一樣,岩本先生仍然沒來。我望眼欲穿地一直等到74,還是沒見他的蹤影。不言而喻,當時的交通狀況極其惡劣,空襲也更加激烈而頻繁。


 


岩本先生的嗜酒非常有名,但當時東京根本就弄不到酒,所以我想在廣島為他準備一些,因為廣島是酒的產地,說不定岩本先生也盼看到此地能一解酒饞呢。可惜那年七月在廣島也弄不到酒了。聽說去山口縣也許能買到,我就 和瀨越 老師及「中國海運」(校訂者:廣島、山口一帶是屬於古代日本所謂的『中國地方』,故社名為中國海運)社長矢野五段三人一同跑到山口縣,終於買到了三瓶。後來,我拜通他們:『岩本先生一到,請馬上給我發個電報。』說完便獨自回寶塚的家去了。


 


俗話說:『要見真神,必須三請』。謝天謝地,我終於收到從廣島發到寶塚警察署的電報,得知了岩本先生已到的消息。719,我從三宮乘上火車,在陣陣刺耳的空襲警報聲中好不容易到三原站下了車,當天夜裡在站臺上露宿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我終於趕到五日市瀨 越 老師的家。屈指算來,從三宮到師傅家共用了24個小時。


 


當我疲憊不堪地進門後,瀨 越 先生對我說:『岩本君正在樓上打譜。』一聽此話,我頓時產生了一種預感:『這次我輸定了』。因為,在又是空襲又是糧食恐慌的歲月裡,為了生存下去,人人都在拼命奔波、尋找活路。誰也沒有閑情逸致去打譜學棋。但也有例外,岩本先生就是一位能夠若若無其事鑽研棋藝的人。


 


『真是個了不起的人!』我強烈地預感到此戰難以戰勝他。


 


當日晚飯時,岩本先生一小口一小口美美地品嘗了我們從山口買來的酒。他本來就是個嗜酒如命的人,但此時此刻更顯得比以往都喝得美。我也能喝幾杯,所以就舉杯同飲起來。不過說真的,那酒的味道和醋差不多。


 


吃完飯,師傅就把相關人員召集起來說:『橋本君是我的弟子,但我將公平無私地擔當公證。不過,因為橋本君今天剛到,他與岩本君的生活條件不同,所以我看還是休息三天再下吧。』


 


對此岩本先生也表示贊同。


 


正當次日就要對局的時候,突然接到了警察部長青本重臣的變更通知。青木是青木一男先生的弟弟,與橋本、瀨越是舊交。本來他也很贊成在廣島舉行挑戰賽,但隨著戰局的日趨惡化,廣島也被列為最危險地區了。因此,他指示不能在廣島對局,儘管如此,鑑於這畢竟是經過了長時間準備的棋賽,再者,即使決定轉移到別處,也很難找到一個願意接待這項棋賽的地方。所以,相關人士還是堅持在廣島對弈。一看這情形,青木便把作為記錄員而來到廣島的橋本徒弟三輪芳郎叫到跟前,嚴肅地說:『只要他們一開賽,你就報告警察。我有權立即將其強行解散!』


 


三輪回來後將談話經過如實說了,瀨越等三人就一起嚇唬他說:『那你是否打算報告?如果你去報告了,今後你就小心點兒,別想在棋界待下去了!』」


 


事情雖然遇到了麻煩,但由於青木警察部長緊急出差去了東京,對局還是按計劃開始進行了。當時,從美軍航空母艦起飛的飛機在市區上空不斷進行機


槍掃射,使對局室的房瓦發出砰砰的破碎聲。因此局進行時雙方都穿著和服,行動不俐落,即使聽到機槍掃射了,也不能飛快地鑽進防空洞。就這樣硬著頭皮堅持了三天,終於把棋下完,結果是橋本執黑5目敗。


 


第二局搬到了五日市進行,在8456日,共弈了三天。這就是日本棋史上著名之「原爆下的本因坊戰」。


 


關於此局,橋本回憶道:「對局室選在廣島郊外的五日市某公司的辦公室。第一天與第二天都平安無事。第三天早晨剛過8點,一得知空襲警報解除了,我們立即擦淨棋盤,擺上棋子開始續戰。由三輪芳郎擔任記錄,瀨 越 先生與其弟及中國海運社長矢野在鄰室觀戰。


 


突然,空中出現一架像偵察機似的美軍飛機,緊接著一個白色降落傘飄落下來。當人們發現飛機蹤影消失的同時,就有一片閃光壟罩了整個大地,對局室裡彷彿一群攝影記者同時閃亮了鎂光燈似地白得駭人。


 


廣島上空升起了一股不斷翻滾著的烏雲,悶雷般的隆隆聲由小變大,我們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一陣狂風般的氣流呼地衝進了對局室。


 


等我爬起身來看時,才發現我已站在院內的草坪上。再急忙衝進對局室,只見瀨 越 老師茫然呆坐在席子上,而岩本則趴伏在棋盤上。室內物品被吹得無影無蹤,連門窗玻璃也全都破碎了。


 


當時我們只想像是一枚超巨大炸彈,在10公里以外爆炸了。而廣島市被原子彈化為灰燼的事卻絲毫不知。匆匆收拾了一下對局室後,下午再次一頭栽進棋盤之中。那時局面已進入收官,沒用多少時間,這第3期本因坊挑戰賽的第二局,


也就是被記入棋史之『原爆下的本因坊戰』就以我執白勝5目而告結束。」


 


本因坊挑戰賽在廣島只下了這兩局就中止了。直到戰爭結束,該比賽才得以繼續進行。離開廣島的三個月後,即11月,橋本、岩本兩人又在於千葉縣的野田對弈了兩局,接著在東京又下了兩局,總共下滿了六局。結果是雙方平分秋色。由於處在非常時期,這場挑戰賽只得被暫時結果不明地擱置起來。


 


昭和21年(1946年)5月,升段大賽恢復了。由於疏散到外地的棋士多數還沒回到東京,即使是住在東京的棋士,有些也因生活所迫而不能參加比賽。所以,參加升段大賽的棋士冷冷清清,僅有以下八人:木谷、橋本、岩本、林、長谷川、前田,高川和向井。


 


那時對局場設在神田須田町一家叫「御座敷本鄉」的蕎麥麵館的二樓。


 


橋本第一局執白戰勝木谷,因為是先相先的局差,橋本又處於下手地位卻執白獲勝,所以得分很高。第二局執黑勝了篠原六段,第三局執白勝了高川七段,第四局勝了向井五段,44勝,再把從前取得的分數累計起來就達到了升段標準,因而榮升為八段。


 


橋本回憶當年時說:「火車的窗子全部破碎了,每節車廂都擠得滿滿的,行李架上也躺著人,一旦擠到裡面就別想再出來。連廁所也去不成,因為廁所裡也


擠滿了人。車站裡沒有任何商販,即便自己帶著飯盒也只能乾咽,到處也找不到茶水。更氣人的是誰也不清楚火車何時才能到達目的地。我就是在這種混亂的交通狀況下,為參加升段大賽而幾度往返東京。說起來,那可真是玩命的對局,因此,我總是抱著決不能輕易輸掉的決心。」


 


升段大賽結束不久,每日新聞社重整旗鼓,為了讓橋本--岩本的本因坊決戰有個結果,就在8月做出了繼續進行本因坊挑戰賽的決定。賽場選在高野山。因


上次六局賽打成三平,所以再來一次三局的決賽。


 


結果,橋本執黑執白連敗2局,從本因坊的寶座跌了下來,回到家後,鈴子夫人對他說:「你離開家的那個夜裡,我做了個夢,夢見你的頭被人打破了,所以總覺著這回你大概是不行了。」


 


與岩本決戰三局賽之後,橋本與吳清源的升降十局賽又拉開了戰幕。有關這次十局賽流傳著各種各樣的傳說。這是因為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吳清源的宗教信仰生活可謂神秘莫測。


 


吳清源少年時代追求信仰的意向就很強烈。在舊中國,特別是北方,很多老百姓不是信佛就是信道。在為數眾多的宗教信仰中,有些是靠舉行扶乩來展開宗教活動的,據說通過扶乩的形式能夠得知神的旨意,從而使人茅塞頓開。相傳吳在決定是否留學日本時就曾舉行扶乩、求得神諭,但不知那次的扶乩是吳自己的意願還是家族的意願。總之,吳清源自幼就生活在一個有著濃厚宗教信仰氣氛的家庭裡。


 


吳清源著作的《莫愁》(昭和15年=1940年版)中有這樣一些論述:


 


我與大自然絕不是對立的,我必須把自己溶化到大自然之中。使自己與大自然始終保持一致。不這樣的話,就會感到一切都失去了真實,易經中的陰陽融和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吧。儘管天天在下棋,但我至今仍然存有種種疑惑。自古以來那不可勝數的棋形仍在無窮無盡地出現,但我們至今甚至連什麼是圍棋的勝負標準都茫然不知。與世問發生的各種難以數計的事物相比,圍棋的變化只是滄海一粟而已。總之,有這麼多自己無法解釋的事情,難道不該虔誠地順從神靈的旨意嗎?


 


吳清源21歲時,曾遵照神的啟示放棄了棋賽,渡海到天津加入了世界紅卍會。世界紅卍會本部設在山東濟南,是中國北部很大的宗教團體。吳清源的宗教經歷從此開始。他不僅讀了儒教、佛教、道教的經典著作,還讀了中江藤樹,王陽明、程子、陸象山等人的著作。為了徹悟大道,他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思索。昭和17年(1942年)春,吳清源回到北京。當時,筆者在「興亞院華北聯絡部」(後改為日本駐北京大使館)任職。應登門來訪的吳清源邀請,同去拜訪北京的紅卍會,當時的情景吳清源在回憶錄《以文會友》一書中有詳細記敘,筆者也有幸目睹了紅卍會的扶乩儀式。面對昏暗的大堂祭壇,眾多信徒鴉雀無聲地祈求神諭,那是筆者第一次目睹扶乩這種神秘的宗教儀式。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當時吳清源那虔誠的目光,他的眼睛被一種向神乞哀告憐、誠惶誠恐的灰暗色澤籠罩著,同時又溢出對神無比信服和依賴的脈脈純情。


 


昭和18年(1943年)末,吳與橋本弈的三局賽如前所述是橋本21和。當時,吳與藤澤庫之助的十局賽也同步進行。但於昭和19年(1944年)末,吳清源表示要退出棋界。好像他說過這是按照神的旨意而決定的。那時,吳加入了以璽光尊為教主的璽宇教,並與璽光尊等教徒共同生活。那吳清源後來為什麼又重返棋壇了呢?


 


《吳清源十局賽集》(昭和22年=1947年讀賣新聞社刊)中這樣寫道:


 


昭和21年(1946年)8月,吳的想法轉變了。他振作起來,重新拿起了圍棋,對於惜才敬賢的本社來說,這完全可以得到理解。而且,吳迄今為止為了棋道而奮力追求多年,他那種求助於讀賣新聞社的心情是一目了然的。 讀賣的馬場新社長為了棋界的未來,欣然應允了吳的意願,並與他簽定了一項特約。吳懷有遠大的抱負,他著眼於大局,重返棋界。同時表示在不久的將來會返回中國,召集中國棋士,通過圍棋這種東方特有的精神技藝的交流,為促進兩民族之間的親善和睦而努力。吳清源東山再起的首戰,就是與讀賣選擇的對手來進行升降十局賽。


 


雖然《十局賽集》中有這樣的記述,但吳清源在回憶錄《以文會友》一書中否認他有過這種想法,更不記得有此類言論。橋本宇太郎被選為吳的對手,是因為「橋本作為第2期本因坊,在日本棋院的八段中是處於最佳狀態的棋士,其年齡也是棋力最旺盛的不惑之年。而且,剛剛於那一年的春季升段大賽上,橋本取得了高段賽區的全勝,憑著這個破天荒的光輝戰績一躍而升為八段,真可謂持才傲物、銳不可擋。」


 


橋本--吳升降十局賽拉開戰幕後,前兩局棋的進行過程中就充滿了奇怪的宗教氣氛,說它們是異常的對局也不過分。


 


吳清源在回憶與橋本升降十局賽時寫道:


 


從第一局對弈的前日開始,璽光尊(吳參加的宗教組織首領~~譯者)像是親自作戰一樣,不遺餘力,召集全體信徒,為我的勝利終日不停地祈禱。然而,儘管我肩負璽光尊的期待,全力以赴地面對棋盤,但是棋藝畢竟荒廢了兩年之多,這期間的空白形成了難以彌補的差距。因此,儘管此局我執黑先著,但還是任憑白棋隨意擺布。結果我措手不及,糊裡糊塗地敗下陣來。


 


    第一局我下的一點也不精彩,一敗塗地。為此,圍棋界的有關人士都有些失望,當年的吳清源哪裡去了?還有人擔心這次十盤棋弄不好會成為一邊倒的勝負之爭。其實,我自己不但不氣餒,也無任何不安。因為我是奉璽光尊之命對弈。我強烈地感到:與其說是我敗了,不如說是璽光尊敗了。


 


    繼第一局結束的三天之後,第二局又拉開了帷幕。


 


    在璽宇那裡,按璽光尊的吩咐,比第一局時召集了更多的信徒, 照舊從早到晚不停地為使我獲勝而祈禱。對局前一天,璽光尊還聲稱要將「圍棋取勝之法力」移入我身體,讓我與她在同室睡覺。那一夜,奉命「神旁伴睡」的我,一想到若有失禮之舉動,將會鑄成大禍!於是,害得我不敢輕易地翻一下身,在根本


無法入睡的狀態下捱到了天明。  


 


    翌日,睡眠不足的我揉著眼睛來到對局室。果然,比起第一局來,「再輸可就不妙了」的聲音在耳邊迴盪,激勵著我奮起直追。不過開局後仍然看不出我的棋比第一局有起色,有幾處該下的地方卻都沒有下到,弈至中盤,看起來行將崩潰的白棋七零八落地散成幾堆。不論是誰瞧上一眼都會認為我的白棋必敗無疑。儘管如此山窮水盡,我仍從內心不斷地發出激奮的呼喊:「決不能輸!」誓死也要負隅頑抗到底。因為璽宇那裡,大家在我對局期間始終不停地祈禱了一整天。


 


    弈過中盤,絕對優勢的橋本,落子開始有些失常。只見我那即將崩潰、散亂不整的白棋,個個有如枯木逢春,奇蹟般地全部活淨,盤面也逐漸變得細微起來了,到後來終於轉化成勝敗不明的局勢。爭大官子時,橋本不慎繼續出現緩著,最後,我終將乾坤倒轉,僥倖獲得一目勝。


 


    擔任這盤棋解說的正是瀨越先生。局後他說:「橋本簡直是異常。這樣好的棋還輸掉,乾脆給我逐出師門算了!」瀨越老師如此痛心地嘆道。有關此局,橋本宇太郎回顧時說:「到中盤已看出是我必勝的局勢。但是剛過中盤,我的心情不知為什麼突然變壞,精神上失去了集中力。看來輸的原因只能說是精神失常。」黑棋失常,此事確實不可思議,後來,社會上還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一到橋本先生該落子時,就不知從哪裡傳來了陣陣鼓聲,妨礙了他繼續思考。還有人甚至這樣說:當橋本先生思考時,蜘蛛就從房頂上垂落下來,倒掛在他的眼前 。(校訂者:以上皆引自《以文會友》,翻譯文字上略有些差異,請將就一下)


 


橋本從昭和18年(1943年)成為本因坊開始,到昭和22年(1947年)與吳下的第一次十局賽結束為止,從年齡上講,即從36歲到40歲的5年間,經歷了不少場類似前面所說的重要棋賽。當時其他的棋士幾乎都被生活所迫而無暇弈棋。在社會形勢一片混亂的情況下,能夠參加這麼多的棋賽,對棋士來說應該是一種幸運。對橋本來說,這本應是他一生中生活最充實、精力最充沛的時期。可是對日本來說,卻是有史以來最最混亂的時期。人人都在為躲避戰亂而東奔西跑,為了乞求食糧惶惶如喪家之犬,求生無望、失魂落魄。吳清源「捨身忘我、改變世界」的思想正是在這種艱苦的社會背景下產生的。作為吳的師兄,橋本則自顧不暇地在兵荒馬亂中送走了人生的高潮期,真可謂橋本生涯中的一大不幸。如今,在日本棋壇活躍著的眾多棋士當中,唯有橋本宇太郎一人是從原子彈爆炸之中逃生過來的。也因此,對這位有「仙翁」之稱大難不死似烈火金鋼般的關西主帥,這些說不盡的同情早已被更多的敬仰所代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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