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才宇太郎 


 


東京棋士如林,林中又是百鳥爭鳴,但最厲害的還數那險峰密林中的蒼鷹與兀鷲。乍入森林的橋本宇太郎卻渺小得像隻小雛燕。要不是懷揣久保 松 老師臨別饋贈的錦囊妙計,恐怕連在林邊試飛探路的勇氣也沒有。


 


「喂!你這小子是從哪兒來的?」曾作過某總理大臣秘書,後來成為東京市議員的淺川先生問道。


 


「我是從大阪來的。」宇太郎慌忙答道。


 


「大阪的哪所小學?」淺川追問。


 


「是濟美小學校。」橋本又答得及時。


 


「哦?濟美小學校!當年我陪總理大臣講演時去過那兒啊,咱們可真是有緣呀。」說著說著,淺川議員與小橋本的關係就越來越近了。有一天,宇太郎在淺川議員的家裡遇到了林有太郎二段,趁機受二子請教了一局。這是他進京後首次與職業棋士對弈,心裡不禁砰砰直跳。


 


忽然,橋本想起了恩師「錦囊」內的那著新手,於是立即施放出來。頓時林有太郎二段驚詫不已---這少年從哪裡學來了未曾見過的妙著?!後來,鈴木為次郎對這一新手非常喜歡,試用幾次後果然大有成績,一時間便流行開來,還被大家稱為「鈴木新手」。可惜無人知曉最先下出這一手的其實是橋本。更想不到是久保 松 老師在送橋本進京之前秘傳於他。然而,不但「橋本新手」的榮譽難以施捨給還未入段的橋本宇太郎,連久保松發明的「專利權」也落得無人過問。久保 松 老師真不愧是「夜夜懸梁刺股,日日推陳出新」的鑽研狂。爾後,他一邊繼續屢創新藝,一邊毫不服氣地爭辯道:「那是我想出來的一手!」。人們至今清楚地記著久保 松 先生後來又多次下出了著名的「天元棋」。


 


在一次研究會上,有人提議讓橋本宇太郎與向井一男對弈一局。「授2子下吧!」向井略微提高了嗓門說道。這時橋本詫異起來,心想:我在神戶時曾與你執黑下過一局,結果出乎意料地下成和棋。那時我就覺得東京的初段不過如此而已,如今我來到東京,初段垂手可得。可是你卻把局差一下子從授先變為授二子,實在是難以接受。


 


據宇太郎後來分析,這句「授2子下吧」確實話出有因。其一,向井一郎比橋本年長7歲,堂堂初段焉能被無名小卒降伏?其二,當時東京的有段者與修業中的少年對局,照例是要讓二子的,否則 向井 先生將有失體面。


 


橋本進京後不久,瀨 越 老師便將他介紹給眾議院議員、政友會幹事長望月圭介先生。剛一見面,望月先生就讓橋本速去箱根政友會駐地,並囑咐他把一封信面呈眾議院議長奧繁三 郎 先生。


 


來到箱根的當下,只見政友會的眾議員們正秘密聚會。但奧繁三郎議長拆開信一讀,頓時興高采烈地將棋盤搬了出來,並擺出了一副非贏不可的架勢。原來,望月先生信中告訴奧議長:「今派橋本君前去與汝等鏖戰。倘若這孩子有一局敗北,我就不再讓他回東京,讓他滾回關西老家去!」


 


即使只輸一局也要受懲遣返大阪,這條軍令狀委實有些恐怖。然而,不管眾議院議長奧先生好勝心強也好、實力一般也好,宇太郎均無暇顧及虛禮,放手狠殺起來。橋本越贏越盛,奧議長也越發惱怒,只見他咕咚咕咚地狂飲威士忌,半夜之間牆角就出現了一串空瓶子。由於奧議長來箱根是秘密聚會,侍從一概未帶,室內又無茶點,自橋本在東京進過早飯之後,粒米未進,腹空如鼓。弈至深夜2點多,橋本腹痛難當。誰想到棋盤對面的議長大人卻視飢苦如兒戲,完全是一副不勝一盤決不收兵用膳的嘴臉!眼看宇太郎支撐不住的時候,你們這棋聲吵得我睡不著覺,我來替這孩子下吧!」原來是隔壁的神原先生進來解圍。他深知奧議長的棋癮與好勝秉性,覺得橋本這少年有些可憐,於是像救兵似地從天而降。


 


第二天早晨,橋本急忙趕回東京, 向望月 先生報告了此行始未,先生大喜,不顧身體不適,急忙攜橋本再次奔向箱根。抵達政友會駐地後,望月先生面向眾議員們即席演說:「諸位,這個少年剛剛拜在瀨 越 老師門下學弈不久,年僅14歲。昨天,奧繁三郎議長與這個少年鏖戰通宵,但議長輸了十幾盤,一局也沒開胡!事先,我曾嚇唬過這孩子說只要輸了一盤,你就給我滾回關西老家去!沒想到這孩子真的沒失一局,終於凱旋東京交了差。諸位,請為我們的小棋友熱烈鼓掌!」頓時,掌聲雷動,弄得橋本無地自容。回到瀨 越 老師家,「辛苦啦!」~~師傅聞悉後大笑不止。


 


大正9年(1920年),在橋本宇太郎進京前3個月時,蒲原繁治、小杉丁、田岡秀子、向井一郎、瀨尾浩、村田一六位棋士創立了「六華會」。這個旨在為促進青少年棋士共同研究棋藝、增進親睦的新事物打破了舊有的門派觀念與山頭主義,顯示出無比強大的生命力。它不僅有本因坊門徒,還有方圓社棋士,而且其中大多是沒跟導師相商、冒著被攆出山門之險而毅然入會的。


 


後來,六華會的純樸精神與熱心研究態度終於得到公認,申請入會的霎時大增。井上一郎、篠原正美、村島義勝、高橋重三、曲篤次郎、木谷實、小野寺新、增淵辰子、前田陳爾、口常次郎、川田清子等少壯棋士紛紛加盟。更壯觀的是,著名棋士岩本薰、福田正義、林有太郎等也入會助威,並有小岸壯二作會友,瀨越憲作、鈴木為次郎、井上孝平三位大家珠聯壁合地來作顧問。


 


總之,使六華會越發活躍興旺的團結精進精神漸漸成為實現棋界大同的原動力,並為創立日本棋院提供了有益的嘗試經驗。十分幸運的,宇太郎也參加了六華會,在前輩與棋友的幫助下取長補短,大受稗益。


 


當年,《萬朝報》與《時事新報》最為重視圍棋。橋本宇太郎曾以唯一的無段者身份參加了《時事新報》舉辦的「青少年敗退戰(淘汰賽)」,並且在本因坊秀哉宅邸迎戰中山季磨二段時,執黑中盤大勝。對局結束後,向來少言寡語的秀哉名人忽然畫龍點睛地評了一句:「白棋的這一手應該在這兒粘上!」橋本聽後仰慕之心油然而生,名人果真是妙手仙言!另外,比起在名人面前大勝一局更為得意的是,橋本不僅在名人宅邸飽餐了一頓,而且還受寵若驚地得到回程車費150錢。這是宇太郎一生中第一次領到的對局報酬。


 


人們至今猶記得本因坊秀哉門下的小岸壯二在《時事新報》社舉辦的擂臺賽中,曾創造了連斬32將的破天荒紀錄。後來他又在《萬朝報》社舉辦的棋賽中連克四城後遇到了瀨越。這場龍虎之爭經過9個回合,歷時20天之多,終於弈成和棋。但當年即便如此瀝血戮戰,瀨 越 老師得到的對局報酬也不過是1250錢而已。正因為如此,宇太郎這個無段小徒從秀哉名人那裡承領的150錢,顯然不能等視於可有可無的盤纏小費!


 


大正11年(1922年)310日,方圓社廣瀨社長將15歲的橋本宇太郎喚到面前,鄭重地通知:「恭喜你!從今天起你就是初段啦。」此時,橋本激動得直懷疑聽覺是否正常。是啊,如果從拜入大阪的久保松勝喜代四段門下時算起,到現在已經熬了五個春秋;如果從隻身進東京成為瀨越憲作五段的內弟子時算起,才僅僅過了一年半。不管怎樣,橋本這隻弈林雛燕終於插上了凌空翱翔的羽翼,他夢寐以求的第一個目標終於實現了!


 


對於棋士來講,一生中最大的喜悅莫過於入段之初。現在的院生們無不是在定期的升段大賽中取得規定分數後正式地升為初段。但過去則截然不同,入段條件從無明文規定,學弈者亦難以預知頒發證書的權威何時會對自己「降旨晉階」。往日作塾生時,一不許膝下墊蒲團(校訂者:對局時要跪坐),二要自帶茶水和飯盒,升為初段後,蒲團、茶水、飯菜均張口即來。待遇的突變就在瞬間,難怪塾生們對入段朝朝思慕,夜夜垂涎。


 


按照棋界的舊規矩,弟子入段後,導師為表賀意,必須與徒弟鄭重其事地


弈一局祝賀棋。然而,當 時瀨越 老師實在是忙亂無暇。這一方面是因前一年發生了瀨越家被查封的事件。另一方面,針對棋界的陳腐狀況,瀨越憲作正高舉銳意改革的旗幟,和雁金準一、高部道平、鈴木為次郎一起脫離了方圓社而創立了「稗聖會」。其實,儘 管瀨越 老師把橋本收為內弟子,但他從來沒有面對面地教過他,甚至連他平日的所作所為也幾乎毫不干涉。他好像確信:這個孩子即使放任自流,也會大有長進的。後來,瀨 越 先生回首往事時說:「橋本君經常去方圓社學弈,從那時起,我發現他有超群的記憶力,每次回來,都把和同伴下的棋覆盤推敲。自己的棋研究完後,還常對我講起其他伙伴的對局,並能從頭到尾地覆盤讓我看。其記憶力與從容處理諸事的才華經常令人吃驚。」


 


瀨 越 老師有時對橋本下的棋也會略加指點,但基本上是採取放任的態度。也許正因為如此,才免去了那種入段後仍要重新進行教習的煩瑣格式。雖然導師無暇與橋本對局,但有位高手卻意外地提出要與他下祝賀棋的邀請,此人就是野澤竹朝五段。


 


野澤竹朝是本因坊秀榮名人的門徒。他三、四段時,曾在某報社舉辦的「擂台賽」中取得過優異成績,而被稱為常勝將軍。大正7年(1918年),他自力創辦了雜誌《圍棋評論》。這本刊物中有一個叫「評之評」的專欄。當時,只有本因坊秀哉名人、方圓社的中川龜三郎社長和廣瀨平治郎副社長三人擔當著各種新聞棋戰(即報社創辦的棋賽)的評論。野澤在「評之評」一欄中,對他們三人的講評針鋒相對地給予批判。毫無疑問,這是對「棋界第一人」秀哉為首的統治者及其追隨者的公開論戰。當時,在封建色彩極其濃厚的棋界,這簡直是大逆不道的造反行為,他不僅在棋的評論上宣揚叛逆之說,而且還不時地在其他專欄上以人物評論的方式給以最辛辣的諷刺。這樣,不僅惹怒了本因坊門及方圓社,還遭到了群蜂圍蜇般的責難。最後,野澤被趕出了本因坊的家門。


 


對此,野澤反唇相譏:「我是本因坊秀榮的弟子,非屬你秀哉門下。非師之秀哉,無故將我這非徒之人趕出山門,於理不通!」後來「本因坊秀哉,懼我如虎也」便成了他的口頭禪。


 


《圍棋評論》雖然遭到坊門及方圓社的詆毀,可仍然成為相當權威的雜誌,難怪野澤常引以為豪。他從執筆到編輯,甚至連包裝、發送,都是靠自己竭盡全力完成的。野澤生來脾氣古怪,有蜚短流長之嫌,在棋界向來沒有什麼朋友。再加上這次被逐出本因坊門,處境更加孤立了。然而,唯有瀨 越 老師與他親近。


 


野澤在出版《圍棋評論》的同時,也在家中給業餘愛好者教授棋藝。由於未收門徒,遇有身體不佳或事務繁忙而無法脫身時,常為找不到教習代理人而發愁。這時,野澤總是到瀨越那裡去借用橋本。因此,有此緣份,橋本常去野澤處代他教棋。有一次,橋本代教弈授五子棋時,野澤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突然吼道:


 


「橋本!」


 


如此生硬地被直呼姓名,確屬頭一次。就 連瀨越 老師也叫他「橋本同學」或「橋本君」。吼聲未停,野澤就一屁股坐在棋盤旁。「喂,授五子棋這樣教法能贏嗎?授五子棋也是勝負,即然是勝負之爭,你就得給我下出真正的爭勝負的棋來!」說著,便指出兩、三手不當之處。


 


「不這樣,圍棋就喪失了活力。決不許下沒有活力的棋!」


 


不僅被直呼姓名,還當著業餘棋手的面遭斥責,橋本憋了一肚子火。但是,「要下充滿活力的棋」這句話卻深深根植在橋本少年的心田。


 


按當時的習慣,五段與初段對弈一般是授二子,橋本也覺得請野澤對弈理所當然要受二子,於是抓緊研究受二子的棋。眼看到了「祝賀棋」的前一天,瀨 越 老師卻提醒他:「下棋之前,最好還是先請教一下要讓幾子。」


 


橋本頓時感到納悶兒,老師好像話中有話。到了那天一問,野澤的回答果真是出人意料:「讓三子!」還是瀨 越 老師最了解野澤,事實證明了瀨越的預感。


 


「讓三子,這純粹是對業餘棋手下的指導棋。可我已是職業初段!」橋本始終無法克制這種情緒。但也許由於前夜有點兒想通了,所以,橋本並沒有被這意外之變而渙散了信心,終於他拿下了這一局。


 


「今天敗了,可我怎麼也想不通。下星期再來一盤!」野澤不願善罷甘休。就這樣,橋本一共和他連續對弈了三局,均大獲全勝。


 


「一般是多贏四局才改局差,但你特殊,下次開始讓二子吧!」---「祝賀棋」連弈三局,是一般人是絕對想不到的。對其他棋士,野澤歷來睬都不睬,也許正是那清高孤傲的性格才使得他做事那麼不同尋常。


 


野澤從這三局棋中取出兩局,在《圍棋評論》上載譜並為文評論。評第一局時,野澤寫道:「橋本今年虛歲16,其天稟才智與棋風相映相輝,在現今少年棋手中已大放異彩,真可謂未來棋界之霸主非他莫屬也!橋本君,努力奮鬥吧!」


 


關於第二局,野澤又寫道:「前載的對局譜中,已見其飛瀑般的棋風和擅長於局部的折衝處理。本局之中,又可觀察到大規模作戰方面其運籌得當及用兵神速的特點」。


 


這是橋本得到的最早的正式評價。儘管野澤描述橋本的只是大筆粗墨似地揮灑,但畢竟描述了他的棋風及其非凡的天分和無量的前途。野澤向來以「毒舌派」著稱,任何時候都直言不諱,更很少褒獎別人。這樣一種性格的人究竟為何對橋本如此不吝贊美,難道他想借溢美之詞來激勵年僅15歲的少年,還是對天資聰穎的橋本必將成為棋界未來的霸主一事未卜先知?


 


橋本於大正13年(1924年)升上二段、14年升三段、15年升四段。「一個


棋界罕見的怪才,令天下棋士驚心駭目」。(引自讀賣新聞社刊《昭和大爭棋》)儘管這種說法多少應打些折扣,但其異常迅猛的升段事實的確無可非議。


 


這期間橋本取得了優異的成績,首先在同當時的高段者對局中,取得了2019勝的成績。在新聞棋賽方面,從大正11年(1922年)到12年期間,在地方報業聯盟主辦的「本因坊方圓社兩派擂台賽」(坊社對抗戰)中連斬七將,繼而在「青年圍棋爭霸戰」中連闖五關,大正13年(1924年)又在東京日日新聞主辦的方圓社「特選擂台賽」中連克八城。


 


大正13年(1924年)日本棋院創立,「定式手合」(升段大賽「大手合」前身)也隨之開始。橋本在比賽中取得了優秀成績。另外,在《棋道》雜誌大正15年(1926年)3月號到昭和2年(1927年)12月號截止的「高段位者對青年擂台戰」中,橋本又連挑12將落馬。所以那時,橋本,篠原正美、村島義勝被稱為「日本棋院三傑」。


 


「天才宇太郎」的美稱從那時鳴響開來。據說,最初使用這個稱呼的是日本棋院編輯部的和田實。不知是深刻洞察到了橋本的才能才如此稱呼呢,還是出於新聞記者固有的漠然態度,把「天才的橋本宇太郎」乾脆簡稱為「天才宇太郎」?雖然這與先前野澤對橋本的評價相比,份量完全不同,可以說後者是一種不負責任、輕率的稱呼。然而有誰知道一語即出,駟馬難追,「天才宇太郎」的美名竟然在此後的半個多世紀裡,赫然迴盪,至今不衰。


 


少年時代的橋本瘦弱得皮包骨,鏡前窺影委實令人掩目。當年大阪今橋三町目有一所婦科醫院,院長緒 方正清 先生非常喜歡橋本,經常在放學時派自家用的人力車去接他。有一次,緒方醫生提出要收橋本為養子。問其理由,答曰:如此弱質少年就這樣棄置不管的話,很可能夭折。若不加以充分的調養和資助,人們將為失去一位天才而深感可惜。所以我要把他留在身邊,一邊關心他的健康,一邊讓他努力學棋。後來,只因橋本是長子,收作養子的美意便付諸東流了。


 


橋本為了拜瀨越為師而去東京之時,緒方醫生為了勉勵他曾說:「身體的事不必擔心,我雖然不能擔保你五十歲以後的事,但完全可以保證你能活到五十歲。」對此,久保 松 老師也放心不下。他拜託瀨 越 老師:「橋本這孩子身體虛弱,又有點神經質,這點請您多加留神。」後來,瀨越特請杏雲堂醫院院長佐佐木興 隆 博士為橋本進行了一次檢查。佐佐木博士根據他的健康狀況打了包票:「這少年具有罕見的天纔體質!」但即使那以後,瀨 越 老師仍然十分注意橋本的身體變化。多年之後,橋本的身體變得更加纖弱。但人們哪裡知道也無法想像,據醫界專家說,橋本宇太郎竟然是「平均50萬人之中才有一個」的健康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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